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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三心二忆”继承名老中医学术经验

时间:2018-12-06 来源:中国中医药报3版 作者:高益民

  1962年,我从北京市第一批西医离职学习中医班结业后,一直从事中医临床、教学和科研工作。初期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(中医研究所)工作,师从名老中医关幼波教授。独立应诊后,又接受整理赵炳南、刘奉五、关幼波学术经验工作,主要执笔三位名老中医的经验集。另外为名老中医郗霈龄总结抢救急危重症的独特经验,撰写成学术论文,在国家级中医杂志上发表,作为对他逝世一周年的纪念和缅怀。另外带过我临床实习的还有王大经、卢冶忱、姚正平等老中医。非常感谢他们把我领进了中医学的大门,使我得以在伟大的中医药学宝库中,广泛地吸取营养,继承发挥他们的学术经验。

  在这漫长的征途中,我积累了一些学习继承他们学术经验的经验,概括为“三心”“二忆”和“潜心继承,勇于创新”。

三心:诚心、细心、耐心

  诚心 俗话说:“心诚则灵”,作为徒弟或学生,必须十分尊敬老师,诚心诚意地要把老师的学术经验学到手,提高业务能力,把老师的经验转化为自己的直接经验。

  当初我在北京中医医院工作时,院长指示我要整理赵炳南老中医的学术经验,并告知“曾有徒弟,跟师三年,仅整理出24个经验方,是很不够的,要重新开始”。

  当时我也很茫然,不知如何下手,但我清楚赵老是当代中医皮外科的“泰斗”级人物,是医德高尚经验丰富的专家。我很尊敬他,确实想诚心诚意地把他的学术经验继承下来传承后代。于是便重新开始收集他的门诊病例,学习研究他的思维方法,熟悉他的方药特点。

  每周二下午与他接触,聆听他对每个病例的辨治思路,用药规律。有时我也大胆地提出一些问题,他都详细回答。他“拳不离手,曲不离口,经验不带走”的教导,使我非常感动。赵老还主动把新中国成立前保存的资料全部拿来让我整理,再编入经验集中。最后全书选录了51个病种,137例验案,除了常见病、多发病以外,对于某些疑难病症,也都讲述了他的看法。书中还收录了他首创的“独特疗法”以及他的经验方、常用方100个和对皮外科通用方的体会。

  当我把近30多万字的样书拿给他时,他被感动了,让我去他家审阅。作为虔诚的穆斯林,赵老平时不会随意让人去家里,这次却让我去他家。审阅快到午饭的时间,我说:“下次再来吧。”他坚持一定要审阅完,看着老师认真工作的身影,我的内心充满了温暖和钦佩之情。

  最终,《赵炳南临床经验集》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发行了,相隔了一段时间,一次在北京展览馆参观医药卫生展览会后,我和赵老还有他另一徒弟三人一起去吃羊肉泡馍。他吃得很快,吃完就起身交钱,很快跑到马路对面,登上公交车,回头对我们喊道:“两便!两便!”直到现在他当时的音容笑貌仍然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之中。

  细心 所谓细心,就是跟师之后,要细心认真地收集老师的临床医案,把他们过去诊治过的病例,尽可能完整地收集起来,认真细心分析这些病例治疗的全过程,聆听他们的讲述和医论,综合梳理出他们的学术思想。

  在做“百年北京中医”课题研究时,我综合分析了全北京市老中医的学术特点,发现北京的中医师分为三大学派,一是师承家传派,二是名医学院派,三是宫廷医学派,其中师承家传派的医生人数最多,分布也广,服务面积也大。

  名医学院派的毕业人数也不少,新中国成立前,北京市有两所正规国医学院,即北平(后改北京)国医学院和华北国医学院。1930年由萧龙友、孔伯华、施今墨共同创办了北平国医学院。但由于办学思想与课程设置有分歧,1932年施今墨辞去北京国医学院职务,独自创立华北国医学院。这两个正规学院从基础理论到临床诊治,辨证论治系统知识都很明确。随后又有四大名医之一汪逢春创办了中医讲习所,属于中医继续教育范畴。因此,当时正规教育与继续教育齐全,中医高等教育体系已经形成。

  北京中医医院妇科名中医刘奉五是华北国医学院毕业生,学术理论系统,也有亮点可以细心抓住。

  有一次他在讲解病例时,突然轻松地冒出一句“冲任不能独行经”,我当时很敏感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类似球类比赛的T字型手势,表示要“暂停”。而后提出了冲任的定义,冲任的循行路线、生理功能,为何不能独行经,以及冲任与肾、与脾胃、与临床用药的关系等多个问题。

  一周后他详细一一解答,我用了一个月时间,撰写了4000多字的《略谈冲任不能独行经》一文,列入他的经验集,诠释了妇科临床常用词语的意义,丰富了相关的理论阐述,从而也带出了他对“热入血室”“脾胃升降”等理论性文章的认识,开阔了传承名老中医对医学理论发挥的思路。

  耐心 所谓耐心,是对名老中医学术经验的传承不能急于求成,而是应当耐心地循序渐进或耐心等待。师承家传类的名老中医,他们多数掌握老师家族多年或几代传承下来的验方秘方、医话或医论,不可能像“竹筒倒豆子”样的一股脑就倒给你,而是在互相信任的前提下,一步一步地传授给你,有时也要克服很多困难之后才能得到。

  比如,带我临床实习一年的姚正平老师,当时是在同仁医院中医科,除了门诊常见病多发病的经验传承以外,当时流行大叶性肺炎,内科病房收治后多使用抗生素治疗,但有的病人却依然高烧不退,请姚老会诊。每次我都跟去做记录,3服药均可退烧。后来儿科也请姚老会诊,病例逐渐增多,效果均好。这段经历让我摸清了姚老对急性感染性疾病的经验,同时,我还联络其他医院的西学中同学,共计收集500例高烧病例,经过分析研究总结,作为我的毕业论文。

  本想也把姚老的学术经验整理成书,后来因姚老患肺结核身体虚弱未能完成,但我始终抱有希望。后来过了好几年,才从他的第三代后裔姚君弘医生手中,得到一本姚老对外讲课的讲义,我如获至宝,详细拜读并摘录其中精华,收获了时方派名家的学术经验。

  在我离职学习中医结业后,我到北京中医医院工作,开始跟关幼波老师学习治疗肝炎,他的思想很超前,采用西医辨病中医辨证之法,对肝炎的治愈标准不仅要求症状消失,肝功能也要恢复正常,才能认定为临床痊愈。

  他强调整体观念,并在八纲辨证的基础上,增加气血辨证,认为无黄疸性肝炎是湿毒热邪凝聚于气分,而黄疸则为入侵血分,创立了“湿热蕴毒瘀阻血分发为黄疸”的学说。通过大样本的临床实践上升为理论,充实了中医“阳黄”的内涵。在治疗上提出了“治黄必治血,血行黄易却”“治黄需解毒,毒解黄易除”“治黄要治痰,痰化黄易散”等口诀式的小标题,直到现在有的医生教学时还应用这几句口诀。

  随着临床实践的进展,关老又探讨了黄疸施治中的扶正与驱邪,对于急慢性肝炎的辨治经验和方药。对于肝炎治疗过程中常见的各种症状,如胁痛、腹胀、低烧合并消渴等诸多兼症,关老也都探索出相应的辨治方药。对于乙型肝炎、肝硬化、肝昏迷、肝腹水及其调护宜忌等等,均进行系统的探索和总结。

  关老不仅对肝炎的诊治有突出的贡献,对于疑难杂病也颇有见地,他认同“怪病责之于痰”的说法,对疑难发热、血症等也有自己的看法,谈起学术经验时,他有时滔滔不绝,这时就更要耐心聆听、详细记录,才能较完整地传承他的学术经验。

  可以说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,只有诚心、细心、耐心地领会关老学术经验,记录成文,汇集起来,才能完成关老治疗肝炎的全部经验的总结。

二忆:忆念、记忆

  忆念 即是对老师要尊敬。

  俗话说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。关老医德高尚,对待患者如亲人。他门诊时,有次遇见一例从包头抬来的“厌食症”女孩,家人说她几天都不吃不喝,闭着眼睛也不说话,关老看完后称“你们先回去,一两天我就到包头出诊”。

  第二天我就陪关老到包头出诊,接站司机开车正要直奔酒店时,关老突然拿出一纸条说:“先到这个地方。”司机说:“这地方是个小胡同,汽车进不去。”关老说:“到胡同口我走进去。”因为关老行走不便,我搀扶着他走到患者家,一进门患者全家人感动得哭了起来,患者后经关老诊疗完全治愈。当日回到酒店后,关老全身大汗,我帮他洗澡,蹲在地下为他洗脚,深感温情。直到现在我家还挂着一张关老赠给我的牡丹图,是他八十一岁时亲笔画的,上面写着“益民贤契留念”。

  记忆 在中医药学传承方法上,“背诵”是很重要的功夫,如背诵中药汤头歌、背诵经典词句等等。

  对于老师的学术思想、经验方、验方,也要反复记忆、反复使用。随着社会疾病谱的变化,因人、因时、因地制宜,就是对临床治疗学的创新。

  我曾根据关老治痰的基础方:杏仁、橘红、黄芩、杷叶为主,用于治疗现代常见的感冒后咳嗽,在此方的基础上,加泻白散(地骨皮、桑白皮、生甘草),再根据病情加些清热化痰、生津利咽之品,疗效较好。我的学生用此方治疗了124例效果也较理想,她总结写成学术论文已经在报上发表。现在她也成立基层个人工作室,传承中医学术和关老的治咳经验。

  又如,刘奉五的瓜石汤等均要熟记和反复实践,他曾对我说过:“瓜石汤我摸索了近20年才定下来,现在我几分钟就告诉你了。”从而可知名老中医的临床经验,也都是经过长期反复临床验证才形成的,因此应当潜心继承。

潜心继承 勇于创新

  上述由我整理的三位已故名老中医的学术经验,自从编辑出版发行后,发行量很大,现在第二次印刷,已被人民卫生出版社定为《现代著名老中医名著重刊丛书》。

  我还编写了《高益民临床经验集》,共二集,第二集也将于明年初出版,《高益民医论集萃》已于2016年出版,有关临床学术报告也进行了多次。

  近年来,我在临床上反复记忆、反复实践,遇见相关典型病例,我都会指出是哪位老师的看法和诊治方案。对于罕见或重症病例,我会查阅三位老中医的相关书籍,从中获取灵感和具体方药,同时也会向在我门诊实习的学生,提示某老中医的看法和具体方药。

  使我感到意外的是,我的助手在赴澳大利亚时带了这三本书,他告诉我说:“在遇到疑难案例时,他都会查阅这三本书,命名为名医会诊”。

  更未想到的是,《刘奉五妇科经验》一书,还被翻译成英文,在欧洲发行,足以说明上述三位老中医,虽已故去,但他们的学术经验已经走向国际,是中医药学术上的“一带一路”。

  综上所述,对于名老中医学术经验的继承,要有诚心、细心、耐心,要以尊重老师为重心,潜心继承,勇于创新,最终逐渐内化为自己的观点和经验。(高益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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